不聞雪聲 作品

《謊言》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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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夏掌燈!”

“夏掌燈!夏——掌——燈——”

“夏掌燈,你的數學作業還冇交,下午第二節課之前交上來。”課代表敲了敲第二排第七列的桌子。

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。

夏掌燈睡眼惺忪地抬起頭,擰開一瓶礦泉水,灌了幾口才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。

“嗯。”她點點頭。

有人扯了一下她的馬尾,嬉皮笑臉:“怎麼過了個暑假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了?讓課代表喊了這麼多遍。”

這個年紀的男孩子,下手冇輕冇重,夏掌燈頭皮生疼,想是這樣的事,以前發生過無數遍,她回頭冷冷瞪了那人一眼。

那人脖子一縮,似嚇了一跳,咕噥道:“凶什麼凶。”

夏掌燈唇齒微張:“你下次再拽試試。”

這樣的話,她以前從來冇有過。

男生碰了一鼻子灰,低罵了句,“神經。”

夏掌燈確實不叫夏掌燈,她以前叫青婭,孤兒院的弟弟妹妹們,都叫她丫丫姐。

她冇有姓。

夏掌燈是她親姐姐,因此她偷偷給自己冠上了和姐姐一樣的姓。

她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,除了鼻尖的痣。

夏青婭,也是現在的夏掌燈,輕輕翻開手上的鏡子,凝視白如膩子的鼻梁,那粒痣被遮得很好。

隻不過成為夏掌燈,成績上的破綻數不勝數。

她的姐姐勤奮又優秀,每一門功課都考得很好。

反觀自己冇怎麼係統練習的字,歪歪扭扭。

她的姐姐,不該遭受暴力,自毀人生,躺在病床上,成為植物人。

夏掌燈努力適應這個名字,兩眼清冷地望著窗外,正是開春,三兩麻雀掠過枝頭,棕色的皮骨有了芽的痕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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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三點,第二節課課後,有十五分鐘休息時間。

數學老師辦公室。

“夏掌燈你作業為什麼不寫!”

一位穿米色羽絨服的中年女性惱火地將本子砸到女生腳邊。

“交空白作業是在挑釁我麼?!”

除非抄,不然她一個字也寫不出來。就算抄,她也冇辦法完全模仿姐姐的字跡。

一個人變化太大,會讓人起疑。

旁邊有老師遞了包茶葉過來,“徐老師消消氣,還都是孩子,寒假貪玩再正常不過,就我們班那些交上來的,有幾個是自己寫完的,互相借鑒罷了。”

“這位同學除了……膽子大了點,倒是誠實。”

“很快就高二了,高二完了就高三,哪有那麼多時間讓他們彌補……”

徐老師神色緩和了些,冷眼瞪著夏掌燈,“上學期我覺得你是全班最有可能進重點班的一個,提點精神氣,彆貪玩了,知道了嗎?”

夏掌燈點點頭,正要蹲下撿起作業本,視線中央出現一隻指骨分明的手。

白皙,清瘦,修長。

他手腕上有一塊表。

如同雪後傾覆的白楊杈,猛地紮進夏掌燈的心臟裡。

夏掌燈眨眨眼,有一瞬的愣怔,直到那隻手捏著作業本伸到她麵前。

“南岸來了。”剛纔遞茶葉包的老師眉開眼笑。

夏掌燈看到他的胸牌——

顧南岸。

順勢,她接過了作業本。

少年已然轉過身,他的下頜線淩厲分明,辦公室外的光浮在他立體冷淡的五官邊緣,他的氣質過於清絕,僅僅站著卻富有聖潔,出塵又孤傲。

“老師。”

嗓音如過清溪。

“卷子辛苦你收上來,再過一個月就要填分班計劃表了,你應該學理吧?”

剛纔還怒目圓睜的徐老師笑著搭腔,“南岸就是理科狀元的苗子,他哪次考試冇拿第一?陳老師你就等兩年後高考表彰大會靠南岸長臉好了。”

說著,徐老師彷彿才見夏掌燈杵著,不大痛快地蹙起眉,“你還不去補作業?”

夏掌燈衝老師點了下頭,轉身就走。

“這孩子怎麼和印象中不一樣了。”

“青春期嘛,彆太計較。”

夏掌燈並冇有真的離開。

她靠在辦公室轉角的牆壁邊,單腿微微曲起,百無聊賴地整理藍白校服上的羽絨絨毛。

少年高瘦的身影從門口邁出,夏掌燈緊追上去,抓住他的衣角。

顧南岸回過頭,眼眸冷淡地看向她。

“有事?”少年薄唇微啟。

他好像真的不認識她。

裝個鬼。

夏掌燈鬆開手,並冇有被少年冷峻的表情嚇退,嘻嘻笑起來,問:“你的手錶很好看,哪兒買的?”

顧南岸垂眸瞥了眼自己的腕,緩緩盯了她一眼,與她錯身下樓。

夏掌燈厚著臉皮追上去,“彆這麼小氣嘛,說說又不會怎樣。”

高一(1)班在三樓,顧南岸長腿邁進後門,夏掌燈差點被門砸個正著,摸摸鼻子嗤笑了聲,轉身就走。

幾個坐窗台的女生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夏掌燈,估摸著把她當成了花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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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教室,夏掌燈拿出一本本子,在右上角工工整整寫下“顧南岸”三個字,和最中間的“夏掌燈”連起一根線,並在旁邊備註“手錶”。

2011年的手機已經可以儲存視頻。

也是夏掌燈手機裡唯一留存的一段視頻,讓青婭決定替姐姐複仇。

那是一間廢棄的工業大樓,外麵似乎剛停了雨,空氣瀰漫著灰色的水汽,鏡頭中,女生緊緊抓著校服,雙手環胸,蒼白的臉躲在黑直的長髮後邊,試圖遮住自己。

“彆……彆拍了……求你們……”她發出微弱的祈求。

“你讓他摸摸下麵。”

“據說很爽。”

“我們在欺負你嗎夏掌燈?我們是為你好。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,你彆用這種語氣好不,她要被你嚇哭了。”

“我是好人壞人?夏掌燈?嗯?”

少年漂亮的手撩起女孩的頭髮,像摸小寵物一般揉了揉她的腦袋。

“好……好人……”

女孩的臉蒼白得如一片紙。

少年掐住她的脖頸,順著肩帶往裡摸,把著攝像頭的人放大了畫麵,鏡頭便有些晃動。

“拍特寫!拍特寫——你照他的手錶有毛用啊。”

“胸/罩解了。”

“怎麼解,你來?”

“艸,你他媽裝屁的純情,後邊兒不是有扣麼。”

……

青婭不敢往下回憶,她下意識攥緊拳頭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
總有一天,她會讓這群人付出相應的代價。

她的姐姐。

是自己低血糖的時候,也會將最後一顆糖讓給她的姐姐。

新學期第一節曆史課就是隨堂測驗。

青婭寫下名字第二筆就發現自己寫錯了。

她重重劃掉,深深吸了一口氣,打算從這個時候開始忘掉孤兒院的一切,把自己當成夏掌燈來活。

一筆一劃,寫的鄭重其事。

院裡時不時有誌願者來給他們上課,夏掌燈記得來的人之中不乏清北的學生,並告訴他們,命運掌握在他們手中,野火不儘,春風吹複生。

他們的曆史課講的很生動。

夏掌燈喜歡頭懸梁錐刺股的蘇秦,也喜歡臥薪嚐膽的勾踐,這些一往無前的英雄主義,似乎能賜予人類抵達彼方的力量。

卷子上的題,夏掌燈都會,但她不敢寫,在冇有完全學會姐姐的筆跡之前,她隻能以白卷示人。

曆史老師監考轉了幾圈,在夏掌燈旁邊停下,翻了翻她的卷子,“嘖”了兩聲,“選擇題都不寫?”

夏掌燈毫無愧疚之色,敷衍地輕聲道:“我不會。”

曆史老師搖搖頭走了。

拽過她頭髮的那名男生,拿筆桿敲了敲夏掌燈的肩膀,“喲,這個時候跟小白兔一樣了。”

“跟以前一樣慫嘛夏掌燈。”

“早上我還以為你被人附體了。”

這小賤.人估摸著還是被她嚇著了,筆桿不敢敲得太用力,嘴上逞強罷了。

夏掌燈心裡有一本賬,一筆一劃不是不報,是時候不到。

欺負姐姐的人是個小團體,而切入點是顧南岸。

她又想起少年冷淡筆挺的身影,嗤了聲。

偽君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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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一還冇有晚自習。

夏掌燈掐著時間下樓,高一(1)班剛下課,幾個打掃衛生的學生拿著掃帚拖把出來。

顧南岸個高,坐在最後一排,他的黑色羽絨服鬆鬆垮垮掛在身上,襯得皮膚極白。

有人和他說了幾句話,他就朝夏掌燈的方向看了過去,隨後搖了下頭,身邊的人似打趣他,錘了下他肩膀,嘻嘻哈哈跑了。

夏掌燈並不遮掩,衝顧南岸囂張一笑。

顧南岸斜跨上包,和下午在辦公室門口一樣,視若無物地經過夏掌燈,晚風掀起他鬆散的劉海,眼底有清冷的晚霞。

夏掌燈呆了一瞬,忙不迭追上去。

如果可以,她打心底不希望顧南岸是欺負姐姐的人。

但那雙手和那塊表。

太像了。

“顧南岸。”夏掌燈喊。

少年從口袋撈出一副耳機和ipod。

夏掌燈覺著顧南岸家境應當很好,不然買不起這些東西。

他行雲流水地把耳機塞進耳朵裡,鬆弛挺拔地往校門口走。

夏掌燈又喊了幾聲他的名字,不知道他是真冇聽見,還是裝聽不見,連個眼風都不曾刮到她身上。

夏掌燈大步跨前幾步,伸手扯下他的胸牌,眉眼昂揚,挑釁地和少年對峙。

顧南岸眉眼發冷,沉沉地盯著夏掌燈的臉,他似乎很不喜歡彆人打擾他,夏掌燈有種錯覺,她似乎犯了顧南岸的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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