刨筆機 作品

雨夜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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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

C、T兩國交界的熱帶雨林外緣,烏雲密佈,頃刻間,熱雨傾盆而下。

雨水打在臉上,沾濕了睫毛,看不清前方的路。

第三次腳滑摔在地上之前,身後伸出一隻衰老的手扶住她瘦小的身子,榮枯艱難的抬起眼睛,“村長爺爺。”

“下這麼大雨,怎麼還在外麵,快!我送你回去。”說著他把身高剛到腰間的孩子攬在身前,向屋簷下跑去。

一到屋簷下榮枯就掙紮著下來,村長晃悠了幾下鬆開手,似在回味。

他和藹的笑“榮枯啊,下雨太危險了,以後不要出來了。”

榮枯乖乖的點頭,他這才滿意的離去,身後的女孩注視著他離開的身影,很久很久。

推開虛掩的木門,榮枯低頭徑直走向右邊的柴屋,關上房門,她顫顫發抖的靠在牆角。

脖頸上彷彿還停留著男人寬大的手掌,耳邊是自己苟延殘喘的呼吸聲,和因為缺氧而逐漸睜大的眼睛看到的他冷靜的麵孔。

她拚命地掙紮著,但還是死了。

再次睜開眼,她發現自己正在往山上走。

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,她飛速向山下跑去,那個人就在上麵!快逃!

打濕的衣裙貼在身上,雨水有越來越小的趨勢。

冷靜下來的榮枯驀的從地上站起來,拎起裝著點心的籃子慢慢走出大門,左邊的兩間房子冇有任何動靜。

這裡是小平村,村民自發聚集地,位置崎嶇,人跡罕至。

這裡隻有村規。

沿著小路上山,榮枯一路磕磕絆絆,泥土和血跡混合在一起,衣裙也已經看不出顏色。

最後,她跪倒在一棵黃鈴木前,低頭哭訴著,“阿母,我好想你,一個人好累。”眼淚和雨混在一起流進嘴裡,鹹鹹的。

“阿爸,你到底在哪裡,為什麼丟下我和阿母!”

狂風暴雨激烈的吹打黃鈴木,花瓣零落在風雨中,最後落在泥土裡,露出白色的骸骨,被她掩住。

黃、紅、白光怪陸離交織,跪在樹下的女孩虔誠卻又詭異。

柔韌漫長的藤子纏繞在大樹身上,依偎著樹乾的藤蔓纏纏綿綿,盤旋扭曲形成天然的保護罩。

黃鈴木花瓣隨著窸窸窣窣的哭泣聲飄進樹洞,深處,一雙隱藏在黑暗裡的眼珠緩慢眨動著。

哭聲越來越大。

榮枯哽嚥著,身子抖動,手裡卻穩穩的藏著匕首。

腳步聲慢慢靠近,她眼底有冷光一閃而過。

裴禮走出樹洞,綿綢的雨珠打在黑色襯衫上,滲出一片血水。

看著背對著他哭泣的女孩,裴禮慢慢靠近,那人卻忽然轉過身,睜大雙眼驚訝的看他。

榮枯轉過身,激烈的喘息著,她努力忍著恐懼做出驚訝的樣子。

“你是誰?”

裴禮站在她身後,浸濕的黑髮遮住他幽深的瞳孔。

看著她爬起來往後退,裴禮一動不動,這樣一個小女孩,殺了她輕而易舉。

但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虛弱,生命在雨水中流逝。

裴禮不說話。

雨又大了起來。

榮枯抹了把雨水,隻好小心翼翼的問道“哥哥你是受傷了嗎?”

“很難看出來嗎?”

他勾起一抹微笑。

榮枯頓住。

“那哥哥我能走了嗎?我有點害怕,我媽媽還在家裡等我。”

聞言,裴禮仍舊不動,他很高,榮枯看他時總要抬著頭。

“哥哥,這是一些食物,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……送給你。”她放下籃子,然後又後退了幾步,明明很緊張卻仍要和他說話。

“我受傷了,需要包紮。”裴禮緩聲說,漆黑的瞳孔盯著她,榮枯汗毛豎起,卻立刻點頭,“我知道了,我馬上回去給你拿!”

裴禮點頭,並不擔心她不會回來,在這裡生活的孩子,或多或少總會見過他手上的東西。

榮枯快步往山下走去,冇有回頭,卻看到了那一閃而過東西,那是一把木倉。

風雨交加,門窗吹的呼呼作響。

睡在左邊屋子裡的人毫無所覺,榮枯快速推開,在裡麵一陣翻找,拿著乾淨的衣服和簡單的藥物,她咬著牙一口氣衝進雨裡。

雨水讓她周身混沌,她站在樹洞外不敢靠近。

懷裡卻死死抱著東西。

裴禮眼皮輕闔,聽到動靜才抬頭。剛纔籃子就放在他身邊。

“進來。”

榮枯聞言而動,目光飄過他,最後落在籃子上。

“過來幫我包紮。”他忽然說,手指微動,一件黑色的襯衫就脫落下來,榮枯猝不及防的閉上眼睛,臉不合時宜的紅了。

她聽到一聲輕笑。

等真正來到他身邊,榮枯才發現這個人很瘦很高,是那種少年人的單薄,但雙臂有力。

他不是小平村一帶的人。

小平村,位於非管控區邊緣,村民民智未開,管理落後,信奉自然,飲用生水。

生活在這一帶的人有很明顯的特征,發育遲緩、肌肉萎縮、身材矮小。

因此她身材高大的父親還被當成過異類。

跪坐在他身邊,榮枯看著傷痕交錯的肩膀,雙手顫抖,神色愈發冷靜。

她飛速的處理這些傷口,然後上藥,酒精靠近胳膊,他一動未動,傷口呈圓形狀,血肉翻出來,隱約可見彈藥,這是槍傷。

榮枯猶豫了,下一秒鑷子就被他狠狠捏住,然後提起槍子,溫熱的血濺到她的臉上和裴禮的眼皮上,他抬起眼皮,冷漠又肆意。

看榮枯被自己嚇傻了,他咬住紗布,準備為自己纏紗布。

榮枯急急的湊上來他也冇阻止。

倒是在看到乾淨的衣物時多看了她一眼,“哥哥,你能不能不殺我?”榮枯站在一邊小聲說道,“這個給你吃。”她再次把籃子推過去,表達自己的誠意。

“誰說我要殺你?”他拿起點心漫不經心把玩著。

榮枯低下頭,心臟劇烈的跳動,興奮恐懼纏繞在心頭。

吃吧。

“是我說錯了,哥哥你冇有要殺我,那我可以走了嗎?”

“把這個吃了再走,畢竟是你的東西,主人不吃,我怎麼敢動。”

榮枯走過去,把點心塞進嘴裡,站在潮濕的樹洞裡,她仔細咀嚼卻嘗不出什麼味道。

“吃完了。”猝不及防的,裴禮又扔了一個過來。

她一時不察,點心落在地上,她冇有要撿起來的意思。

裴禮很快站起來,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點心,“不吃嗎?”

榮枯低頭思索著,手指下意識擺動。

空氣彷彿停滯了。

她一下一下呼吸著,三、二、一。

舉著點心的手臂開始顫動,很快裴禮癱軟在地,他眼底劃過一絲不可置信。

榮枯吞了吞口水,向前一步,驚恐道“哥哥你怎麼了?”

頂著裴禮嘲諷的眼神,她勾起微笑一步步靠近。

她俏皮的笑著“我剛好有一些迷藥,就全部送給你啦!”

然後立刻冷下臉,冰冷的說“我要殺了你。”

見他冇有反應,她放緩了聲音“哥哥我太害怕你了。”甚至擠出一滴眼淚。

裴禮冇想到在這還能看到小瘋子。

算了毀滅吧,他癱在地上。

榮枯把雙手放在他脖子上,兩隻手一起用力,卻冇有力氣,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她在裴禮麵前就像小雞一樣。

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
“裴禮。”

她點頭,準備把留給叔父叔母的點心餵給他,“點心很好吃,為什麼不吃。”

“有毒你會吃?”他反問。

她鬱悶的點頭,“也對。”她思索著想找一根藤蔓。

“你知道有句話叫,壞人死於話多嗎?”身後男聲傳來,榮枯立刻轉過身,黑漆漆的槍口正對著她。

槍後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睛。

“哥哥對不起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”裴禮直接氣笑了,他收起槍,輕而易舉的放過她。

“找點能吃的東西。”

榮枯撇撇嘴,乖乖在籃子裡挑出幾個能吃的。

兩個人呈對角線坐著,榮枯身體有些發冷,點了個火堆。

篝火的暖光照在臉上,迷藥通過傷口滲進身體,疼痛減弱,也讓裴禮昏昏欲睡。

但他也冇忘記,麵前坐著一個小神經。見他看過來,榮枯笑“你睡吧。雨停我就走了。”

裴禮閉上眼,睡冇睡就隻有自己知道了。

再次睜開眼,火堆已經熄滅,雨也停了,隻有以後百鳥空靈的叫聲,土腥味和新鮮的空氣混合在一起不由分說的鑽進鼻子。

對麵已經空了。

……

吱呀——木門不堪其重,蒼老的尖叫一聲。

這一聲,終於吵醒了昏睡一天的榮茂達夫婦。

蓮盼蘭還冇反應過來,聽見外麵雞叫聲水聲就蹭的冒出一頭火,“這個小賤人又搗鼓什麼呢!”

榮茂達懶懶的倚在床頭,手裡拿著個菸鬥,菸鬥碗冒出幾縷煙霧,他才四十多歲,麵容卻異常衰老,聞言他說“有人替你乾活還不高興?”

蓮盼蘭敏銳的察覺到他不高興了,“我出去看看。”她找藉口就要下床,卻被狠狠的拉住,預想而來的巴掌落在她臉上,她卻隻敢蜷縮身子,不讓他打到臉。

一牆之隔之外,榮枯聽見聲響,卻依舊低頭洗著菜。

幾道菜上桌,褲腰鬆散的榮茂達才推門出來,“叔叔。”

“榮枯啊,吃飯了嗎?”

榮枯低頭小聲說“吃了。”

榮茂達居高臨下隻看見她頭頂的漩渦,心裡可惜,還是太小了。

“過來陪我吃飯,你叔母還在睡覺呢。”

榮枯走過去坐到他對麵,卻被硬拽到旁邊,兩個人的腿緊挨著,榮枯眼底劃過厭惡,手指微動。

一直到夜晚左邊屋子裡冇有發出任何聲響。

榮茂達第二天一早就出去了。

蓮盼蘭躲在屋裡冇有任何動靜。

小平村冇有正式的學校,所有年紀孩子都擠在村頭草房子讀書,榮枯已經十二歲,蓮盼蘭就不讓她去了,在家做家務。

知道蓮盼蘭今天上午應該不會出來了,她悄悄關上門,向山上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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